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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06月05日

喊 魂

◎余 敏

家乡的小路尽管阡陌交错,我们却总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
有一年夏天,当一群倦鸟披着绚丽的霞光外套,扇动着翅膀从天边归巢,我和几个小伙伴还在田野里意犹未尽地奔跑嬉闹。我年龄最小,落在了后面,突然被草绊了一下,滚到下面的水田里,茁壮的秧苗用稚嫩的身躯兜住我,避免了当场扎进泥泞的淋漓之苦。小伙伴们早已不见踪影,看着空寂无人的田园,夜色黯淡的天空,惊惧伴随着火辣的擦伤陡然袭上心头。我爬起来湿漉漉地站在水田里,一阵战栗的嚎叫划破夜空——

妈妈!妈妈!

接下来的几分钟像几个世纪那般长,直到父亲黑漆漆的身影风一般地跑来,我握着他厚实的手掌,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。第二天早上家人才发现我脸色通红,发起了高烧,奶奶摸着我的额头,咕嘟着说:“女娃子吓着了。”

到了傍晚时分,母亲肩上扛起一把竹耙,和奶奶、父亲、我,一起来到我昨天跌倒的地方,要把魂飞魄散的“魂”喊回来。

奶奶先将一块石子扔到水田里,口中念着我的小名:“田里跌的不是俊华,是石头哟——”然后又朝着天空念念有词:“太阳公公保佑俊华乖乖,身体健康满子归哟,满子东边跌倒东边归,西边跌倒西边归。”

言毕,奶奶颠起小脚,颤巍巍地沿着田坎向前走出数米,接着她开始拖着长调,头也不回地一边走一边喊:“俊华回来没有——”

父亲牵着我的手走在中间。跟在后面的母亲一边用竹耙耙着路上的草,一边高声回答:“回来了——”

奶奶听到回应,仍然头也不回地往家走,锲而不舍地继续喊道:“俊华回来没有——”

“回来了——”母亲嘴里答应着,耙草的动作也不曾停下。

于是,傍晚的乡村旷野,上演着一幅生动的场景,前后分别走着白发苍苍的老人、年轻的父母、懵懂的女童,那拖长的声调像悠扬的歌声,软糯的呼唤夹着道不尽的缠绵,连天边的云霞也变得温和而庄严。这一切都让我沉醉着迷,于是心神也抑制了它的胡乱跳飞,追随着空气里传来的情感气息,准确无误地朝着家的方向奔去。

一直走到家门口,奶奶又换了一种喊法:“俊华回来了,转来乖乖子哟——”

就这样边问边答亦步亦趋地回到家,母亲把一路耙回来的草捆成一束,放在我的枕头边,表示“魂子”已“耙”回来了。身形瘦小比我高不了多少的奶奶搂着我入怀,用手在我的背上拍打揉捏,亲切的怀抱让我感到多么的安心和温暖,当天晚上便香甜安然地入睡了。

长大后我才得知,世上哪有什么召唤魂魄的魔力,客家民俗“喊魂”,其实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,寄托着老人祈求小孩身体健康的一种渴望。那分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们,用温情善意的举动,浓墨重彩为孩子铺开的一场成长仪式。从中医学的角度来看,拍背按摩相当于穴位疗法,抚慰心灵的同时能治疗惊悸、失眠、心神不安等,这才是拨开“喊魂”迷雾的真实治愈效果。

山高水长白云悠悠,事隔多年,晚霞中奶奶的“喊魂”声仍在我的耳边回荡。在马不停蹄的岁月里,那婉转悠扬的声音沿着时光隧道,穿透俗世的雾障直抵灵魂深处,时刻提醒着我要坚守正道,勿忘来时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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